▲一天,10个年轻人搬了30吨有机化肥 图/ 《种地吧》 节目组
办公室里的微型农场
综艺制作公司点火樱桃的办公室窗边放着一口边长1米6左右的空玻璃缸。如果不是导演杨长岭指出来,我们并没有留意到它。
10分钟前,我们刚到时办公室里空无一人。这里已经空了大半年。《种地吧!少年篇》录制的200天里,工作人员几乎天天在村里。采访前一晚的录制杀青宴上,杨长岭说,回头看这200天,像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。混杂着枯燥、焦虑、振奋的半年结束,他作为这档节目的总导演和总编剧既感到轻松,又觉得舍不得。
办公室曾像个微型农场。
玻璃缸是他们的“麦田”。覆土,播种小麦,外面用黑色遮光布遮得严严实实,里面控制光照,全程延时拍摄记录。大家每回路过它上厕所,都要轻手轻脚。
玻璃缸旁边的置物架上栽种并培育着八种蔬菜;地上有纸板加灯泡搭建的简易育雏箱,铺了一层鸡蛋;两只小雏鸭是后来的,一只叫铁锅,一只叫桂花;门口还堆着一袋肥料,“味道很大”。
2022年春节过后,他们想做一档种地的节目。按照以往经验,可以请几位名人明星,到山村会友谈心,间有一些轻体力劳动,遵循慢综艺的方式;也有人建议,把几千年农耕文明划分为不同阶段,请年轻人扮演原始人、使用简单工具的农人、使用机器的农人等等,做科普类的节目。
“可是我们觉得作为导演,有什么资格去说教,就太假了。”杨长岭说,“后来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做这个事。我们自己种完了麦子再开机。否则的话大家都一知半解,就变成虚张声势。”
选地是最花力气的。他们想找到这样一块土地:连片的农田,农田边上是农舍,推开门就能见到土地。节目组去了四川、云南、广西、海南、东北,把北京周边130个农场都跑遍了,又回到杭州,终于在三墩镇找到这样一块地方。山联村后陡门小组58号,八块整齐的稻田、几块零碎的荒地组成142.8亩耕地,东临河道,北止花木林。
▲房屋改造后 图/ 《种地吧》 节目组
为了在节目开始前把要走的路都踩一遍,团队二十来人就地分成生活组、菜地组、麦田组和养殖组。
办公室的墙上贴满了纸,满满当当写着四个组的工作进程、铁锅和桂花的性格和成长记录、后陡门及附近5公里的地形图……
后来杨长岭出去招商,身上带的88页项目方案,写的全是“小麦怎么种、种子应该去哪里买、种子坏了要怎么办……”
反倒是节目里会发生什么,请哪些明星,常规节目看点,都没怎么写。杨长岭想用一种接近纪实的方式来录制,那就是把人扔到地里,减少干涉,只做托底,意思是不要发生人身安全问题。这个节目没有剧本,唯一的编剧——就像他们后来很多次提到的——是老天爷。
有了140亩地,现在,还要找到来种地的10位年轻人。
“你们为什么来种地?”
坦诚地说,一开始,没有人是冲着种地来《种地吧》的。
18-28岁的年轻人,逐渐不再从事农作,土地是祖父辈的记忆。而祖父辈用土地把他们供养出来,当然希望他们能过上更轻松、无忧、可自由选择的生活。山联村的年轻人也往外走,土地由大户承包,小农户进城务工,或者在本地打零工。所以老村主任叶顺虎看到10位白净的年轻人来村里时,将信将疑。
接下来出场的10位年轻人里只有一个种过地,李耕耘,生长在农村,小时候看爸妈务农,要翻过一座山头。他讲起小时候见过的邻居,因为经历过饥荒年代,把还没脱壳的稻谷放在粮仓里囤着、发霉,直到老人去世。
▲李耕耘 图/ 《种地吧》 节目组
李耕耘在高中时喜欢上了表演。到26岁,他从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毕业两年却没有戏拍,碰上新冠疫情,在北京租的房子整整一年多没去住,白花钱。看到《种地吧》招募海报时他正处在人生的低谷,离开北京,在老家重庆想找个班上,应聘过直播带货,也考虑过拍短剧,还在成都和两个哥们儿创业,做抖音服装号,每人投了两万元,但他们的钱还不够进货打样。这些都离他的表演梦太远了。
最后索性不做了,看到川西的雪山、草原很漂亮,他从成都自驾出发,放空心情。回来之后李耕耘接到了一个军旅题材剧的小角色,“但是杀青的时候又开始焦虑了,不知道下一站在哪里。”
他对于《种地吧》的所有期待是:管饭就行,真的。
2022年夏天,赵小童的生活也停滞了。他刚结束开心麻花新话剧的排练,然后得知,由于新冠疫情,原本要巡演的戏搁置了。这是他毕业第一年,排练一天能拿100块钱,日常开支还需要父母支持。
处在演艺圈会有种幻觉,“觉得这一行年少成名几率会大一点。”赵小童所在的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2018级,有易烊千玺、胡先煦等早已成名的同龄人,竞争激烈,疫情之下影视行业受到影响,也有同学去接短剧,挣得还不错。
▲赵小童 图/ 《种地吧》 节目组
如果没有报名及入选《种地吧》,大四学生陈少熙应该也要去疯狂跑剧组面试。他从小学戏曲,嗓音偏低偏厚,变声期嗓子倒仓没倒好,后来演小生,小嗓就不够出色。2019年他考上中国戏曲学院学昆曲,老师经常跟他说“挺好的”,“身边朋友也说我很好,但是我就觉得自己不太好,也不知道哪里有问题。”
“已经拼尽全力了,还是觉得自己不够好。很空虚,不知道干嘛。”晚上10点出练功房,吃个饭,熬夜到三四点,睡到第二天午后起来,吃饭看剧玩游戏,磨蹭到6点,再去练功。日复一日,被惰性推着走。
如果说有开心的阶段,那就是大一时晚上和同学开着电动车去学校外面逛。新冠疫情之后,改上网课,这样的记忆也没了。陈少熙觉得自己在唱戏这条路上没办法更好了。他转行做演员,身边多的是业务能力好的年轻人。他还是不知道自己好不好,还是不知道有劲该往哪里使,“当时我很着急,也很怕一着急会迷失方向。”
▲陈少熙 图/ 《种地吧》 节目组
很年轻的时候人会相信自己能做到一切,也相信能掌控自己的生活。轮机工程专业毕业的赵一博因机缘巧合进入演艺圈,可是作为被挑选的一方,他一直在扮演别人,却找不到自己,对演员身份感到迷茫。李昊和何浩楠参加过几档选秀,偶有起色,又归于平常。李昊想当大导演,从初三就开始拍微电影;何浩楠参加选秀,同时跑过龙套,四五年来赚了万把块钱。
何浩楠在一档选秀节目里碰到过蒋敦豪——21岁就拿《中国新歌声》冠军,隔了三年和乐队伙伴又拿到《一起乐队吧》冠军。现在离他第一次拿冠军已经过去7年,蒋敦豪发过一张专辑,但只是发出去了而已,也许是音乐还不太成熟,也许是时机不好,总之没多少人听到。乐队做巡演,票不好卖。最差的一次,售票开启一个多月,他去看票务后台,温州站只售出12张票。
在原先那个竞争体系里,当时看着那么重要的输赢,现在看来似乎也无关痛痒。蒋敦豪来《种地吧》更直接的理由是,没事干。
▲蒋敦豪 图/ 《种地吧》 节目组
“日常就是抠脚。”蒋敦豪毫不犹豫地说。乐队成立后,他从上海搬去北京,好长一段时间过得浑浑噩噩。中午一两点睡醒了,磨蹭着起来,骑个电滑板车去地下室的录音棚,从下午三四点待到半夜三四点,乐队其他人有本职工作,大多数时候只有他一个人。有时候编曲,更多时候看喜欢的乐队的演出视频,音响开得巨大,想象自己在舞台上的感觉。
2022年有一段时间,他睡不好,脱发,精神焦虑、内耗,像很多找不到成就感的年轻人一样,“觉得自己没有做出什么,也到这个年龄了。”他其实一直在写歌,但第一张专辑鲜有人问津的结局让他觉得,是不是等一个成熟的时机发歌比较好,于是犹豫至今。
失败经历也给鹭卓带来了很重的包袱。责任导演吴梦婷参与了他的面试,鹭卓是那天面试时间最长的一个,分享了他之前录节目遭遇的种种不顺,比如被通知入选,又在节目开机前一晚被退赛。《种地吧》试拍前一晚,他紧张得只睡了一个小时。
▲鹭卓 图/ 《种地吧》 节目组
直到正式录制鹭卓还不放心,他看网上传闻,节目可能播不了。鹭卓想过,如果还是没成,他就正常生活。“我实话说,习惯了,已经失败很多次、很多年了。”
《种地吧》录到后来,几个年轻人在镇上摆摊卖自己养的平菇,无人问津。鹭卓从路人的眼神里看到以前面试时被观看、被挑选的熟悉感觉,触景生情。
和鹭卓一起来的还有比他小四岁的卓沅,他们同在一个组合七年。卓沅是一个乍看并不引人注意的男生,“身上没什么点”。节目组考虑设置一组原生关系,于是将他一并选入。
▲卓沅 图/ 《种地吧》 节目组
最没有负担的大概是年龄最小的王一珩,这个18岁的歌手面试被拒后反过来安慰导演组。杨长岭觉得他身上的松弛和乐观蛮有意思,又把他拉了进来。
对于种地这件事情他们其实都没有太多的认知。“来这节目之前要说多热爱土地,那也不现实,因为我没接触。”卓沅说,更多是一种认真对待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的心态。
▲王一珩 图/ 《种地吧》 节目组
我们问杨长岭是否有意按照某种标签来筛选人物,他说并不是,他会问每个人为什么要来种地,从回答中看他们是否真诚。这种真诚可以理解为诚实地面对自我困境以及内心所求,“他们能够在社会上对应到另外一群人,因为总有一些命运是相通的,大家境遇是差不多的。”
2022年11月9日,拍摄使用的面包车、卡车进村。两天后,点火樱桃办公室,育雏箱里小鸡破壳。就在这天,《种地吧》开拍。
生活从抽象变为具象
每天早上6点,节目组出发做录制准备,晚上10点左右收工,一拍就是一整天。《种地吧》没有采用以往由节目组控制节奏的综艺拍摄方式,而是更接近纪录片式的等待。农活和拍摄都枯燥,在地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抻得漫长。
开拍前杨长岭定下规矩,至少在头一个月里,除他以外,其他工作人员不能和10位年轻人直接沟通。甚至有时候他也尽量避免直接对话,让叶顺虎帮着提醒他们,眼下是双抢时节了,要抢收水稻,抢种小麦。
年轻人哪里知道什么是双抢。他们进村第二天就下地干活,目标是收割142.8亩水稻,还颇有点热血,比赛谁一次性扛稻子扛得多,结果扛一路掉一路,第二天起床浑身痛到走不了路。
2022年的南方冬天是个“烂冬”。空气湿度高,农田积水,收割机、农机几次陷在泥地里。其中沿河一侧的农田填土而成,土层最薄而水分最多,机器根本无法下地,他们只能连夜用镰刀收割、人力搬运,用脱谷机脱谷,翻晒后运送至粮站。
干完一天农活之后的衣服“扔到地上地都嫌脏”,后来陈少熙网购了四套灰蓝配色工服,50块钱一套,轮换着天天穿,下地干活被人误认作工人师傅。
叶顺虎有一天很晚路过后陡门58号,看到几个泥人还在地里割稻。
那时候的住宿条件也简陋,10人分住三间平房,床是从村里借来的生了锈的上下铺,没有空调、洗衣机,也没有自来水,所有人的生活、生产用水全靠一个容量两吨的储水桶。
几乎没有适应的时间,他们要从原先的生活状态切换到被摄像机记录的拍摄环境、10人群居的农村生活以及日复一日的繁重的体力劳动中去。
可是就在收完水稻要播种小麦的当口,原先以多云、薄雾为主的天气转为雷雨、阵雨。11月30日,杭州下了那个冬天的第一场雪。气温下降到零摄氏度,雨雪一连持续了八天。小麦种子根本无法下地。
赵一博快疯了——早期他是团队里负责管理、掌控进度的那个人。轮机工程专业出身、梦想成为海员的他实习时出过两个月的海,甲板部的实习生可以看到广阔的蓝天和海洋,轮机部是在甲板下面,黑压压一片,温度高达四五十摄氏度,到处都是柴油味、噪音和铁。
即便如此,种地这件事还是超出了他对艰苦的认知,在泥坑里打滚、在雪天里徒手开沟。他对自我和工作有种强烈的控制欲,很害怕在工作时出错,紧绷着。成为演员之前他去过广告公司,在工作中是标准社畜,怕出错,“所有人都在跟你争,都在跟你抢,说错一句话这个客户就没了,下意识不会与人为善。”
▲赵一博 图/ 《种地吧》 节目组
小麦的原定播种时间是11月25日,他们的黑板上画有一张日程表,在11月25日的位置上打了一颗五角星。但麦田的通沟排水不顺,雨雪不停,地越来越泥泞,前一天好不容易通好的沟第二天一看全塌了。黑板上的五角星擦掉了一次,往后推了三天,再擦掉,推迟七天,再擦掉,又推了七天。赵一博是负责写板报和擦星星的人,他做梦都在想,种不下去怎么办?
10位年轻人和节目组都陷入各自的焦虑中。有一个共识是:如果12月25日前冬小麦还种不下去,那就要改成春小麦;春小麦再种不下,这节目就要直接杀青了。闹笑话了,赵一博想。
那段日子,他们10个人每天早上一起出工到地里,只做一件事——通沟,晚上收了工回农舍开会复盘,安排第二天的工作。曾经抽象的生活变得无比具象。在地里,以前的那些生存法则开始失效,必须等待,必须接受失败。
“以前每天晚上emo(网络用语,指丧、难过等情绪),现在都e不动了。”何浩楠笑。
▲何浩楠 图/ 《种地吧》 节目组
每次干活干到最后,他们都喜欢喊喊叫叫,很吵。但奇怪的是,一种集体的概念慢慢出现了,这是由劳作带来的凝聚力,以及逐渐适应集体生活后的蜜月期,带着天真和孩子气。10个人的第一张大合照是到后陡门第一天吃午饭时拍的,穿着干净整洁的冬衣,坐在自己做的小板凳上,端盒饭,背后是简陋的平房。
“挺怀念那种时候,真的很苦,但那时候的快乐也很简单,大家聚在一起,在破房子里面吃饭、聊天、唱歌,就觉得很幸福。”卓沅说。
这些事发生在开拍后的前两个月里,节目还没播出,除了家人朋友,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做什么。
2023年春节过后,返回后陡门时他们进行了第一次网络直播,算是正式亮相。在麦田和大棚间的窄水泥地上放了一张木头桌,没有置景,网络卡得要命。离正式开播还有4天,观众仍怀疑,这10个年轻人是在作秀吗?
平行世界的投射
李斐然接通了电话,她在辽宁省大石桥市——中国镁都,打理家里的镁矿企业。“真的不用说打扰和抱歉,我觉得能有一个地方表达出来挺好的。”2023年2月《种地吧》开播,她一期不落地跟。想跟人聊聊,但身边没什么可以交流的人。
以往几乎不看综艺的李斐然,也不认识那10位年轻人。“一开始并没有这么想,但是它莫名其妙地就成为一种陪伴的东西了。”
与其他综艺不同,《种地吧》一周播送两期正片,每天直播,还配有几档短时长视频栏目,内容海量。这样的播送方式还产生了以前节目中从未出现过的一个产物:时差。有时候正片才放到他们刚进了4000盆玫瑰来养育,直播时玫瑰已经开始售卖。
直播和正片李斐然都看,“这段时差你可以自己去想象。越看越觉得,这是吸引自己的一个地方。”她这么说。于是每天早上9点,她都打开直播,一边看一边在跑步机上走一个小时,然后去上班。逢周四、周六正片更新日,中午12点一过就打开视频网站看最新一期。有时候觉得累了,挑一个周边短栏目换换思维,比如不知道吃什么就打开《麦田餐桌》,想玩游戏就看看《男生宿舍》里在玩什么。冬天一过,东北回温快,睡不着的时候她随手打开成员vlog(视频博客)往下刷,声音调小,看着看着慢慢就睡着了。
李斐然说,她今年30岁,同学、朋友大多去了北上广深。镁矿行业很少见女性身影,每次到工作现场她都要戴工业防尘口罩,穿40码(这是铁鞋最小的码数)的铁鞋,提不起脚,蹭着地往前走。
爸妈从小告诉李斐然走得越远越好,不要回头。她念完心理学专业,在上海有过一段白领生活。2019年,她突然发现自己还是很怀念也很感谢生长的那片黑土地,于是买了一张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票,在犹豫、忐忑中回头了。
“在我们这儿,矿二代是一种污名,会被冠上那种什么都不做只享受的(名头)。我当时也是因为污名化去关注(这个节目的)。最开始说明星去种地、艺人去种地,肯定是要做一场秀,(这说法)非常无理。”李斐然的最初命题是,她想看看他们能否摆脱污名—— 一种自证的投射。
这种投射慢慢衍生出了更多枝桠——像李耕耘一样,她想起自己以前冲动,处理不好人和人之间的关系;像赵一博一样,她做事必须一百分,没有纰漏,决不允许出错;像赵小童一样,她非常执拗地承受着误解;为了获得像王一珩一样的偏爱,从无秘密的她在大学撒了四年谎,谎称自己在宿舍里年龄最小。
“可能因为我年龄比较大了,(看节目的时候)会看到很多我的东西。”李斐然说,“如果再早一点看到,有人再早一点出现,我可能少走一些弯路。不过我现在已经走过来了。”
李斐然还在院子里养了一圈植物,像后陡门一样。她发来几张照片,一手掌晶莹的小番茄、茂盛的蔷薇、光秃的大樱桃树和完全枯萎的绣球花,“投入心血最多的就是大樱桃树和绣球,全死了,剩下的蔬菜我只是浇水,都吃好几轮了。”
除此之外,还有一张大石桥市的夕阳照片,屋顶托着余晖。夕阳是《种地吧》里很多次出现的场景,春天之后,晴天多了,他们干活到日落,站在田里或大棚边,看太阳西沉,很漂亮。
二十多岁的时候,李斐然去过一次位于日本东京的御台场,在《数码宝贝》的世界里,那是七个孩子出发冒险的第一站,也是他们第一次遇到自己的数码宝贝的地方。那是李斐然心目中第一个乌托邦,“那些勇气、友谊、智慧、爱、纯真、善良、光明、诚实,在我后面遇见所有至暗时刻的时候,让我觉得我有一把武器。后来我知道了乌托邦的意思,是一个不存在的但非常美好的空想国度。第二个就是后陡门。”
▲10个年轻人合影 图/ 《种地吧》 节目组
想到什么就做什么
后陡门确实形成了一个特殊的环境,在这里,做事不必太瞻前顾后,先做,出了问题,好,想解决方案。10人之间的相互信任与支持,给他们带来承托作用。
2022年12月18日,终于完成了冬小麦的播种工作,10个年轻人进入农闲期。可自由发挥安排生活,但也要自负盈亏。意思是之前的设备、维修农机等等费用,之后他们还想买种子、化肥,改善居住环境,种菜,买鸡鸭鹅,挖虾塘,都得借钱。节目组以后也不管饭了。
他们连夜开会,10个人分成养殖组、种植组、基建组,试图增收,改善生活。
基建组是最快动手的,组长李耕耘很果断,是说了就做的人。他带着李昊、赵小童、王一珩铺地砖、刷墙,重新装修了少年之家。养殖组决定养鸡鸭鹅羊,蒋敦豪、赵一博、何浩楠三人一起搭羊舍,返工了七次,篱笆倒了又重建,但没关系,大家一起完成了。
只剩种植组在院子里干着急,有一周时间,鹭卓、卓沅、陈少熙每天在院子里拿着手机看视频、查资料,本子上做满功课。“但不知道咋做、从哪做,害怕第一步就有问题。”鹭卓说。那会儿大家陆续感染了新冠病毒,责任导演吴梦婷后来看到鹭卓的草稿纸,是他在休息期间做的规划。
“一开始说要搭八个大棚,每一块区域他都画好了,一号大棚就要种八种蔬菜,播种的温度是多少。”吴梦婷还记得那些笔记,“我们其实害怕他们急于求成,但我们也不知道该管到什么程度,万一不管他们全部搞砸了怎么办?后来想明白了,那就搞砸吧,他们是可以试错的。只要把主线,也就是小麦种好,其他的先让他们去做。”
乃至有一天蒋敦豪冲到导演区,在人群里找到杨长岭,然后跟他说:杨哥,我们能开公司吗?这是他前一晚突然冒出的想法,这样借钱、采购开发票、卖农产品,都有名目。杨长岭愣了一下,说,我们想想。
蒋敦豪已经在手机备忘录上打了很多字,那天晚上开复盘会的时候他支吾开场,跟弟弟们解释自己慢热的性格,然后阐述,想开公司,给公司取名“十个晴天”,因为他们在去年烂冬双抢时总是等晴天。
“就觉得很帅,10个商务男。去学习、出活动,以10个董事的名义去,你们懂吗那种感觉?”蒋敦豪笑着说。我们摇摇头,还是觉得,这真是个神奇的想法。
第一次,观众在国内综艺里看到嘉宾们开了一个真正的农业公司。这个公司的主营业务包括种植谷物、水果、花卉、蔬菜,批发和零售食用农产品,销售畜牧渔业饲料,组织文化艺术交流活动等等。
“我的朋友不多,乐队建立一年后其他人才跟我说,当时认识你的时候觉得你很难接近。”
蒋敦豪坐在沙发里,伸出两只手搭成一道屏障挡在自己面前,“我以前的人际交往是这样的。”他说。然后双手降下来露出自己的脸,“但来这里以后是这样。”
年后,10位董事穿着网上订的工装,骑着共享单车,到政府领营业执照,高兴地在政府门口的花坛合照庆祝。公司最终名为“十个勤天”——这是10位年轻人第一次上微博热搜。
当了董事,就要拍公式照,这件事就落到了想当大导演的李昊头上。除了拍照,他还拍短视频。通常情况下,综艺节目的商务广告并不会由嘉宾来编导拍摄。节目组考虑到10位年轻人日渐增长的负债情况,提出可以把拍中插广告的机会给他们。
李昊是所有中插广告的编剧、导演,像每一个社畜乙方一样,在电脑前写方案,权衡节目组、客户各方的要求,紧张地等客户拍板,在限定环境、时长里试着做表达。
▲李昊 图/ 《种地吧》 节目组
李昊擅长观察人。有一次,在去咸宁出差的大巴上,李昊和鹭卓坐一块儿。他突然对鹭卓说,鹭卓,我觉得你其实很累。鹭卓吃惊,为什么这么说?因为你总是在照顾别人的情绪,扮丑、搞笑,调动气氛。李昊说。鹭卓哭了一路。
后来李昊给鹭卓拍过一条短片,拍的是鹭卓在扮丑逗笑后躲进厕所,自我疏解。鹭卓敏感,所以台词设计的是,多点钝感力。但由于时长被剪掉的一个镜头是——鹭卓打开厕所门,忽然看到门外站着其他9个兄弟,大家都扮丑相,和他站在一起。
小半年里,李昊拍了五条广告,为公司赚取超过4万元收益。每次拍完一条,他们都会去镇上买一只烤鸭,简单庆祝。
拍片的收入、支出事无巨细地写在李昊的日记本上。因为擅长与人打交道,前期李昊常负责采购农具、生活用品,借钱明细都写在自己的日记本上,公司成立后,他顺理成章成了财务,日记本慢慢也就变成了记账本。